水　沫　話

讀魯迅先生的《影的告別》，有種沉重的矛盾感開始在心中自顧自地糾結起來。而它也是《野草》中最能深入我心的詩。不算長的篇幅，卻讓人看到一個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的身影。至於那個身影究竟是不是魯迅先生本人，或許是，或許不是。又或許這樣的身影正是你，正是我。

 “人睡到不知道時候的時候，就會有影來告別”，沉沉睡去的，是無知麻木的人還是知道的太多承擔的太多以至於不想再去想的人呢？未來太悲傷，當人不願意醒過來，睡到不知道時候的時候，這世界會顛倒過來麼？而那來告別的影，我們無從回應。

詩中一共用了十一個“我不”，是反對與抗爭的聲音麼？天堂不願意去，地獄不願意去，連將來的黃金世界也不願意去。那麼，只願意一直睡，不願意去面對麼？不願跟隨，不願前往，即便那個對象是被我稱為朋友的人，我依舊不願意。

為什麼說不如彷徨於無地呢？是不想去面對，不想去把自己看的通透的世界說出來吧。我大概是那種寧願把自己的失望埋在心底的人，彷徨於無地，是無路可逃無處可去麼？抑或是根本就不想逃到別處去，想要守住自己最後的堅持和信仰？

作為一個影，告別之後，只能隨波逐流吧。黑暗會吞併我，光明又會使我消失。就這樣隱沒了，在黑暗中，失去了再次閃耀的機會，在歷史的大潮裏浮沉沉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誰都不屬於，是個邊緣人。站在陰陽兩界的中間，依舊徘徊，依舊彷徨，依舊沮喪。我不願彷徨於明暗中間，寧可選擇黑暗，選擇無邊無際的晦澀世界，但我卻連這選擇的權利都沒有，終於不得不彷徨於明暗之間，分不清黃昏和黎明，繼續茫然不知所措，不能改變什麼，歷史依舊朝著它自己設定的方向前進，我阻止不了任何悲劇和錯誤，我只是一軀單薄的影，一軀孤獨的影，正所謂形單影隻，我無力逆歷史大潮而動，惟有隨聲附和著，“姑且舉灰黑的手裝作喝幹一杯酒”。而我又是如此的可悲與可笑，竟連到了什麼時候都不曾知道，因此只有在不知道時候的時候，拖著自己頹唐而無望的軀殼獨自遠行。而我，不管是傍晚還是拂曉，都會被隱形，融入茫茫夜色又或者是在明亮的白晝就此蒸發掉。

時候越來越逼近，我還在“向黑夜裏彷徨於無地”。我的未來在黑夜裏靜坐，我彷徨，只是因為我不想改變什麼，或者說我根本無力改變什麼。我一無所有，無法給予別人什麼，無法回饋社會什麼，整副軀殼空空如也，我唯一能給的也只是黑暗和虛空。但我其實很願意只是黑暗和虛空，不願意成為另外一種負擔，會消失，然後不佔據任何位置。既然我選擇不了歷史，那就只有順應歷史了。不牽累任何人，不羈絆任何人。我只能看到自己漸漸模糊掉的影，沒有別的影。黑暗裏，滿足地以為自己擁有全世界。就這樣，一個人，前行前行，然後隱沒在這暗夜中，連影子都消失掉。

社會跟歷史，我什麼也改變不了。只能隱沒在其中，成為模糊的影。對正義告別，對美好的新世界告別，說些連自己都聽不明白的話，違背自己的心意，跟眾多世人一樣，無知地活，麻木地死，僅此而已。孤獨的影在暗地行走，告別的是所謂的朋友麽，還是對社會對歷史的期望？這恐怕只有魯迅才能最確切地給出答案了，後人評說的只是後人的感傷。

影來告別，我們無從回應。

p.s.魯迅……我真得越來越不喜歡你了……